謹以此文繫記在此二千七百平方土地上,那些只想卑微地好好做人,但卻不敢做夢的人們。
在我十分鍾愛的叮噹動畫系列中,其中一集叫[夢想成真枕頭]。
十二分鐘的小故事,講述在眾人眼中一無是處的小孩大雄,因為不想面對開課前一天仍未做好暑期作業的焦慮,他只好懇求好友機械貓叮噹設法,叮噹左思右想,結果提供了一個可供現實與夢境對調的夢境成真枕頭.....。
在我們身處的現實中,擁有一個夢想成真枕頭,已超出我們的想像,住在這小小的二千七百多平方公里中的人們,夢想已不再屬於他們。
這兩三年與不少年青人傾談,覺察他們已失去對生活的憧憬,因為對未來無法想像,生涯難以規劃,他們所定義的將來,便是每月發薪日,或是今年之內,可以如何應付讓他們短期可獲滿足的消費活動。
不敢有夢的水電工
前時跟一位來我家修理水廁與浴屏的年青技工傾談,見他技法純熟俐落,便問他入行經過,以及對生涯的期盼;這位高瘦、舉止斯文的年青人說,自於區內某第三組別中學畢業,會考全軍覆沒後,考慮到自小喜歡觀察水電工人的手作,對髒亂的工作環境亦不介意,於是便到附近的水電工程店敲門,跟師學藝,至今快十年了。
我鼓勵他報考水電工牌,將來可自行開業;他卻冷笑表示焉有可能,鋪租太貴了,只能打工;我再鼓勵他,退一步,趁年青,好好積蓄,將來成家立室。他再冷笑說,曾仔細籌算,要進修,讀書是其弱項,碰不得;且以其薪金,不吃不穿,也得儲三十年才有望籌得供樓首期,是故雖已有女朋友,不敢指望有機會成家。
我問他如何看待他目前的生活,他說既然成家立業兩皆無望,惟有
指望每年一次出外旅行,年青人平淡說: 不能望遠,惟有尋求短期可獲的滿足好了。完工後,除了多給一點小費,以示欣賞,我甚麼都不能作。
之後,每次路過那水電工程街坊鋪,時會見到那曬得黝黑的年青人,在工程空檔期間,坐在待售的馬桶蓋上,托著腮頰,漫無目的地瞪著街景,一片茫然。我在想,如此年青的腦袋,若已無夢,是多大的浪費。
前景黯淡的大學生
另一次,在連鎖個人護理店的藥劑部查詢某種藥物,看來剛畢業的年青藥劑師解釋甚詳,見戴著眼鏡,個子不高的他態度謙和,便跟他多聊兩句,問他晉身此行前景如何,他說畢業了兩三年,除了實習期在醫院外,就業卻未能晉身醫管局體系,只能在這類連鎖店站櫃面,當高級售貨員,年青人說,大學藥劑系畢業,每年多的是,不能在醫院工作,便失去了在制度下的學習機會,更失去了薪級晉階的機會。
我問他可有考慮再進修以提升專業? 他說學生貸款還未供完,連鎖店工資亦低,能夠應付自己的生活,已屬萬幸。年青人一直保持微笑,但微向下彎的咀角,洩露了他心底的無奈。
我無言,只能對他的友善及對藥物能頭頭是道解釋的態度予以讚賞,想讓他知道,生活未有指望,但人間有情。
每進此店,此年青人仍站在藥劑部,掛著標準的笑容,等待每一個查詢的客人,但我知道,他這一身由店子所提供的畢挺、予人專業觀感的白色制服,並沒有為他帶來更遠大的夢想。
安身有價的老師
親朋中的亦有年青人境況相若,一位已獲幼師學位,並在私營幼稚園任教的女孩說,上司頗欣賞其表現,相處亦愉快,家中已輪候公屋數載,未有消息,但又生怕入息超過申請限額,雖已晉身行政崗位,但卻只得自動少要薪金,以便仍符合申請房屋資格。女孩說,幼園現多特殊需要學生,每天均感筋疲力竭,且常要哈腰欠背教導幼童,故常腰痠背痛。
女孩已有要好男朋友,男孩頗樸實,來自單親家庭,讀如IVE後,任某行業銷售,因乏專業,前景難有寸進,與母在某舊區租房;女孩家人對男孩出身有點微言,但女孩認為相知相愛更重要,可工作與居住前景不明,也只能在可負擔的吃喝玩樂中過日。
每次看到女孩在instragam上載的相片,雖然笑容燦爛,一片光明歡樂,但若知其笑容後面的失望,便感心痛,之前雖能供助她部份學業,但卻無助於許她一個更長遠的未來。
金融智者答不上的問題
前兩天在港台31視頻上觀看了一個為大專院校學生安排的[大講堂]系列,每次請來社會各界精英與學生交流,這次請來了前金管局主席,現任中國銀行非執行董事的任志剛先生,這位曾經在香港經濟體系裡呼風喚雨的達官,在個多小時裡侃侃而談在其參與下的香港金融體系的發展歷程,香港在世界態勢下,於整個中國國情中所爭取扮演的角色,一帶一路是中國及香港應該是全人放懷擁抱的夢想。他又說,金融體系最重視公眾利益,私利為先的人從事金融要不得,不過,被問及他年薪九百多萬,薪金遠高於行政長官,甚至美國總統時,他理直地答: 高薪養廉乃必需。整個訪談過程中,予觀眾強烈之感就是: 金融就是香港、一國以至整個世界,甚至生命的一切。
在一連串經濟系學生的提出對這位前高官的疑問後,最後有一位快將畢業的女孩子舉手,十分有禮、有條理、不徐不疾的發問,大意是這樣的:
任先生,我並非修讀經濟系,我快畢業了,我只想向你請教一個關於人生的問題。
按你所說,金融於香港舉足輕重,現在還有一帶一路,我們每個人是否一定要環繞著香港的金融業,或所衍生的各類行業而全民進入金融專業呢?
但假若我不想從事金融業,我又不打算如主持人提出,效法近許多港人因無法在此生活而出走台灣,我只想做一些創意文化業,但無法應付租金;我又想到鄉郊耕作,但新界已無農地可耕,我們這類人還有甚麼空間呢?
主持人隨即笑向任先生說: [噢,任總,這位女同學剛才以很溫柔的態度提出了一個很憤怒的問題。]。
是時,滿頭銀髮,衣冠楚楚,貌若智者的金融巨頭,忽然神色不再自若,本來口若懸河,信心滿滿的演講,卻開始結結結巴巴,目光明顯想逃避主持人及台下仍端站著、等著回應的女學生。支吾頃刻,這位金融智者緩緩地,條理不暢地說:[這問題很難答.....,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我投身金融數十年,故此我不知道怎樣回答你這個問題,不過我想是你可以隨緣的....]。
傅雷先生的話
我在屏幕這邊不禁失笑,這位手握金融牛耳,年近七十的社會精英,卻答不上一個女學生提出的人生問題。
我們除了金融夢,一帶一路夢,中國夢,還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夢嗎?我們可以像叮噹裡面的大雄,在自覺一無是處之際,仍敢求賜一個夢想成真枕頭,來回穿梭於夢想與現實中嗎?
最近讀到友人傳來一封關於傅雷寫給鋼琴家兒子傅聰的文字,老先生給身在海外的兒子信函中語重心長說:[先要做好一個人,才做一個藝術家,然後才是鋼琴家。]。原來我們的社會只看到經濟產業與職崗,沒看到有血有肉的靈魂。
環看到我們周遭遠親近鄰的境況,反覆思量傅雷先生這三句話,不禁悲傷,我們這賴以安身立命之地,安身不成,立命無望,這個只知金融房產,只求我們每人都得置身金融或所謂六大產業支柱的行業,又或能以金融房產炒賣致富,方可成為社會所謂有價值、有前途之人,這還是一個可供那些只想卑微地好好做入的一群做夢之地嗎?
那些冠冕堂皇的參選口號:甚麼[贏]、[We Connect], [凝聚人,主動賦能。],[心路要正,重回正軌。],我們已對口號麻木,若我們不能有自由意志,只能說謊,不能作夢,那麼,這些夢想成為一地之首的,只為爭坐席,而不能為那些只想卑微地好好做人的普羅找一個在社會上可以立足的位置,許下一個夢想成真枕頭,盡都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