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2.2015

一怒登山

    清晨是一天最美好的時光, 在準備忙碌的一天的開始, 這一小時的寧靜真是彌足珍貴. 從我家外望, 看到清晨時份有許多早起的小白鷺在遠處公園的樹林梢上三三兩兩翩翩起飛, 四周開始鳥聲啁啾, 二, 三月時有木棉盛開, 五月天有火紅的鳳凰木在一片鬱鬱蔥蔥中怒放. , 祈禱後張開眼睛, 滿目明亮, 在晨光中份外出色, 這就是我堅持早起的原故. 但是, 我與神的關係, 卻是從悖逆中走出來的. 始於一次登山的經歷.    

       想起有一次, 應是十多年前吧, 那時初信主, 不懂祈求交託, 有一次,在工作中生了很大的氣, 不知那兒來的盲勇, 為了要刻意征服自己的怒氣, 竟然忽發征山奇想, 便獨個兒去爬鳳鳳山, 那天清晨只有攝氏四度, 是入冬以來最冷的一個早上, 沿途不見人踪, 空氣沁著雪氣, 我心中熱, 頭也不回, 以九十度之背姿, 沿著陡峭畢直的山崖所沿建的迂迴高低石級, 一口氣直攀往山頂, 氣喘連連下, 終抵達至高點, 腳下赫然展開了三百六十度的壯麗景色, 彷彿無窮無盡, 延伸至地平線,  四周連綿入海的山脈與蒼茫的水天一色交融, 在寒風中感受到神所展示的一切, 原都是那麼宏美, [人算甚麼!], 忽然不再生氣, 坐下, 抱怨止息了. 
 
     那天, 從鳳鳳山上還遠攝了當時腑瞰的風景, 作為當日與上帝對話的見證.

    登山的[壯舉]應是其來有自, 八九歲時, 家裏窮得每天都以豉油混著煮熟的生油淘飯, 父親可以為他自己和一眾小兒女製造的唯一娛樂, 便是爬山, 在島的西面, 爸爸常教我們遙辨南丫島, 長洲, 近指昂船洲與東博寮海峽. 我曾不知天高地厚,  一鼓作氣跑在最前頭, 不斷向上爬, 同樣頭也不回, 前面彷佛有一個奧秘在呼喚我去探求, 那次攀到最高點的一個石柱座標, 上面只有灰濛濛的天空和在盤旋呼嘯的麻鷹, 四野無人, 方知已把所有家人都遠遠拋在後邊, 後果當然是由當時憂心如焚的爸爸在山上呼叫良久後才給發現, 然後給狠狠咒罵了一頓.

     回想起來, 這些奇異的登山經歷, 好像都標記了不同的成長階段, 登山, 可以發現在大自然中上帝與人類之間的連繫.

     現在可不容易含怒到落日, 也不再有需要因怒登山. 那份勇, 那份怒, 隨著歲月, 隨著修為, 登山, 也許已昇華為一份與神的和諧共處, 毋需征服至高處, 只需一步一足印地在滿鋪落葉的山中行走, 成為山的一部份, 那便足夠.

寫於2006年

11.15.2015

鹿頸山林翠色新

     清晨, 在鹿頸的鄉郊路上徜徉, 細賞兩旁秋山曉色, 右邊的池塘倒照如鏡, 左邊的紅樹林翠意盎然, 海灣尚有晨曦煙波, 白鷺三兩, 自公路另一邊的海灣, 打從我腳下的橋洞呼嘯穿越, 戛戛喚叫, 唱一闕清晨的頌歌.  朝陽似有還無, 晨曦時濃時淡, 山色蒼翠, 鳥聲柔和啁啾, 四野只有天籟.

       步下一處隱蔽於樹林後的石灘, 眼前一亮, 山光海色影照, 海邊岩石高低嶙峋, 沿岸延綿至遠處, 儘都輕抹上如胭脂般的淡粉紅紋理, 謙卑地配襯這和諧的海岸.
 
    沿公路往前走, 又見路旁 一處密林有小路隱現, 遂走入林深處, 才數十步, 豁然開朗, 平日乘車路過那眼前教人一亮, 立於遠處淺海中, 鬱鬱蔥蔥,棲滿白鷺的鴉洲, 赫然就在腳前, 與我只相隔一個小島的倒影而已, 只百步之遙, 涉水可及, 今晨潮退, 連島沙洲的灘沿盡露, 故此可得近瞻這平日只有白鷺才可親近的蓬莱.
 
      翠色環擁之間,  露出淺白色砂丘處處,或高或低, 疏密有緻, 超越畫家的佈局, 渾然天成, 岸邊的紅樹林延綿至水盡處, 青翠荗密, 序列多姿, 倒影處處,水色隨著天光雲影濃淡幻化不歇, 置身於三面環水的漂亮小半島, 正前方是鴉洲, 左右兩面都是遠近有小島在其中的淺海, 水波不興, 三面皆有小島澄明倒照, 我彷彿已抵天家, 直想伏拜我的上主.

      晨早白鷺覓食忙, 出動頻仍, 時而三兩並立,  鴉鴉對談, 時而單獨啄食於紅樹林間, 時而搧起線條流麗的雪白雙翼在水面滑翔覓食, 牠們不種也不收, 每天賞水色, 白吃大自然,  以紅樹林為背景, 以碧水為舞台, 時而離群獨踽, 時而聚合, 偶爾彼此交換個落腳的位置, 優悠自在, 簡直是活在天堂裡.
 

   紅樹林生態系統孕育互惠的眾生, 彼此依存, 在紅樹林間繞轉,水邊廣露的石灘綻開著不同姿態的濕地植物.  灰石堆間冒出朵朵亮麗翡綠, 仰天俯地,盡都秀麗奇美,但感自己詞窮筆拙, 人類的詞藻都無法用上, 惟有置身其中, 與天地同感一靈, 方悟滾滾紅塵戀不過, 碧水黛色近在咫尺,只要滌凈我們的眼睛,便得與於上主相遇. 在地若天.

     

11.12.2015

大埔庶民風景之二: 懷念[和暢]與昨天的大埔墟四里

     蟄居大埔多年,習慣了這裏的市聲人色,亦常光顧街坊小店,但每每想起已然消失的「和暢」,不免心下悵然。

    大約兩三年前的某個黃昏, 與家人打算前往大明里的[和暢]晚飯, 抵埗時才驚訝才不見兩三週的它,原來已變臉, 成為上週我曾到過的[裕華國貨]; 當時我還不知不覺, 以為是[和暢]旁邊開的新店.

     六十年代才平整成淺灘土地的大埔墟大明里, 大光里, 大榮里,廣福里組成的[大埔四里],是大埔南的中心點, 位於汽車不能駛進的墟市中一系列如圍城的舊式唐樓中間, 建有一個從早到晚都散坐著老人,小孩,外傭的廣場小公園; 環繞在公園的四周, 多年來都是一些形形式式的個體小商戶, 從吃喝以至民生日用都齊備.

     自千禧年初因工作遷住大埔, 我便開始與大明里與廣福里遍設林林種種個體小商戶打交道, 樓上閣樓多的是小型理髮店, 美容店與改衣店, 也有賣舊書的; 昔日中秋與除夕佳節都特許假日小販擺地攤,販賣來自各不知名角落, 常教人[驚艷]的十元八塊廉價小玩意, 頗受坊眾歡迎. 那些節期, 我也常蹲在地攤, 興緻勃勃地搜索那些獨一無二的便宜小擺設玩意.
    
[和暢]就是在這一系列的人間風景中站穩了腳; [和暢]以份量十足,粥底綿密見稱; 曾吸引傳媒來報導; 她的客家菜也很道地, 每天均有合時老火湯恭迎, 價錢大眾, 店子雖只設十來桌, 坐滿都不過是三十多人, 但厚厚的菜譜卻是琳瑯滿目的菜式; 店內各壁高懸饒有古意的警世字畫, 左右兩對角的高處有兩部雪花牌膽機電視俯視, 可總是識趣地低聲吟哦, 不會滋擾滿座的家庭食客談天說地.

     華衣美服, 紋身穢語, 高談闊論的食客都鮮見於[和暢], 到[和暢]的大多是日常便服的家庭食客, 兩個小菜, 一盤老火湯, 一碟[和暢]馳名的小食, 吃飽一家, 都是百餘元而已. 那位患了嚴重脊彎的中年女收銀員, 也絕不會因顧客有否放下貼士而給你白眼.

     平生大都素食, 對[吃]亦不大注重, 且不喜嘈雜環境, 沒幾間食肆讓我感到有所選擇, 並且可以坐得適意自然, [和暢]卻是出奇的有這樣一股親切韻味的家庭小菜館, 與店外的零散地坐著老少的小公園互相輝映, 倒成一幅和諧的社區圖畫.

     [和暢]客常滿卻不嘈吵, 菜式雖多卻不濫製, 裝潢雖略舊亦不頹; 只是實實在在, 貨真價實而沒有賺盡, 服務員來來去去都是那數位,卻都不卑不亢, 就是教人舒服.

     [和暢]忽地消失, 教人若有所失, 才不過數週之間, 原來環繞小公園四周的大埔墟四里的數間商店都好像是悄悄地整了容的女子, 注射了botox, 拉了一點點面皮, 但熟悉她的面孔的人, 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不自然. 店鋪都悄悄地換成了集團式的連鎖店, 斜對面一家[海皇]粥店, 另一邊的[北京同仁堂], 前邊一家[憶世通]和數家以英文字母為名的連鎖數碼電話店.

     [和暢]消失於大明里, 連愛吃素的我也回味的酥炸小雲吞與鹹魚肉餅煲仔飯, 不做飯的日子, 又不喜吃快餐的滿意選擇都失落了.

    
    隨著多間連鎖店的進駐, 對面賣蛇羹的老店, 旁邊的家庭式洗衣店, 外傭和基層主婦常在搜索的出口成衣店, 街角小檔推銷各式各樣奇怪設計家品的喊叫聲, 成為剩下來勉力支撐著大明里社區文化的寶貴資產.

     佈滿舊唐樓的大明里與廣福里, 因著後面如巨獸般矗立,設計形如赤鱲角機場的新街市的落成而興旺, 但其親切平民的鄰舍街道文化卻也因著它的興旺而開始衰落, 厭惡大型商場與連鎖店的我們, 就這樣目睹這一點一滴的充滿個體特色的社區原始風貌褪色.

     [和暢]的消失是大明里舊區文化沒落的重要特徵, 代表經年建立的地區特色終於都淪陷了.   當店租暴升, 成本上漲, 財團主導了社會經濟, 普羅庶民的生存空間一寸一寸地給擠壓, 個體已再難以呼吸.

     此刻忽然想起台灣的街道與小店, [老土], 在許多人看來代表著缺乏品味, 落伍, 廉價, 而看不到[老土]代表著某種社群的生活面貌和他們所能擁有, 適合其趣味及實用的生活設計, [老土]源自生活與平民,  日換星移下沉積的生活氣息. 當 [老土]沒有了, 我們赫然發現社區變得單一, 民生口味單一, 所見所受單一, 我們的生活, 給控制於發展商與財團手裡, 也變得單一與窒息; 掙扎經營的小商戶最後只好退場. [老土]:原來是如此矜貴, 教人懷念, 卻永不復返.

2012年秋寫
2015年秋修訂
 

11.07.2015

賣橄欖

      在網上遇到一首兒時在無綫電常收聽到的時代曲:[賣橄欖].

      電視機還未普及的日子, 家中幾個七八歲到三四歲的孩子, 夏日光著腳丫,圍坐在小陽台給我們的腳板日夜磨娑得光滑的水泥地上, 流水作業的一針一線地把母親從山寨廠取回來的毛衣細分工序, 有板有眼地分序工作, 而母親就像管工, 負責分發, 指導, 監工, 品質管理....

      埋首在五顏六色的毛線叢中, 孩子們從不過問暑假如何渡過, 就像太陽從東邊移到西邊, 西南風將家中檢回來的遮陽竹簾吹得吱吱作響,以及一首又一首從無線電傳來的點唱名曲, 因著這些動聽的旋律, 我們從早至晚馬不停蹄的手作生活, 得到調劑與安慰.

      忙碌的此起彼落在毛衣上下穿梭的小手, 在輕快的時代曲旋律迴旋下的密密的一針一線, 從日頭到黃昏, 沒有止息. 數十年過去, 經歷當時[時代曲]旋律洗禮的小腦袋, 一句[橄欖香, 橄欖大….]在鍵盤指掌之間敲出, 清新輕快的歌謠, 掀起那個年代回憶的序幔.

[橄欖香,橄欖大,一個毫子買一孖,
六個毫子買一打,人人吃過笑哈哈。
哈哈笑呀,笑哈哈,一個毫子買一孖……..]

     兒時不懂普通話, 現在細看歌詞, 驚訝時代變遷, 橄欖不再是現代小孩的零食, [一孖]不是現在的流行量詞, [亳子]更是香港那時常用的幣值, 現在甚麼也買不到, 數白欖式的歌謠更是陌生.

     唱紅該曲的年青歌星方靜音更於1959年歿於九龍青山道的一宗交通意外…,當年我們聽此曲時, 母親曾為這曲附上這一註腳, 更教我們心中有點不捨. 現在可於網上看到她當年活潑奔放的唱藝, 而[靜音]---竟驀地落得星沉影寂.

     那時的唱片錄製沒有數碼的機械加工, 靠的是紮實的唱功, 高水平的音樂現場演奏, [賣橄欖]的伴樂更是簡單不過: 提琴,鋼琴, 木魚輪流作轉, 清新而又踏實, [賣橄欖], 唱的是討生活, 也安慰在家裡當童工討生活的小孩.

    重聽此曲, 悠然嚮往昔日未歷繁華的香港, 窮, 但窮開心.


















賣橄欖

唱: 方靜音

橄榄香橄榄大  一个毫子買一孖,六个毫子買一打  人人吃过笑哈哈 哈哈笑笑哈哈  

一个毫子買一孖,   小朋友吃了它  放心去玩耍

小考不用愁  大考不必怕   考不到第一  你就来问它   老板们吃了它   生意准发达  钞票堆成山  分店几十家   发不了大财  你就来问它

橄榄香 橄榄大  我们的橄榄有秘方  不信你来试一下  人人吃过笑哈哈

哈哈笑笑哈哈  吃了包你起变化  哑巴能唱歌  秃子要理发  瞎子看电影 聋子听电话   瘸子要是吃了他呀  一万米赛跑冠军 准是他  

橄榄香橄榄大  一个毫子買一孖,六个毫子買一打人人吃过笑哈哈   哈哈 笑笑哈哈  一个毫子買一孖,

橄榄香橄榄大  我们的橄榄有秘方  不信你来试一下 人人吃过笑哈哈  哈哈笑笑哈哈  吃了包你起变化 哈哈 笑笑哈哈  一个毫子買一孖。



方靜音 - 賣橄欖 作詞:司徒明 | 作曲:姚敏
橄欖香,橄欖大,
一個毫子買一孖, 六個毫子買一打,人人吃過笑哈哈。
哈哈笑呀,笑哈哈,一個毫子買一孖。
(白)小朋友吃了他,放心去玩耍, 小考不用愁,大考不必怕, 考不到第一,你就來問他。
(白)老闆們吃了他,生意準發達, 鈔票堆成山,是分店幾十家, 發不了大財,...

11.04.2015

陳一純老師

     那一年, 秋天, 我六歲, 穿著漂亮花旗袍的班主任陳一純老師到來家訪.

      我家素常沒有客人, 陳老師親來探訪, 讓我覺得很特別.

      媽媽和陳老師坐在騎樓裡, 下午投射在外面山坡上的太陽反照進來, 周圍格外光亮, 溫柔的陳老師和媽媽各坐在飯桌的一端, 我也聽不全他們的談話內容, 談著談著, 陳老師忽然懇切地伸手握著媽媽的手肘,求讓我當她乾女兒.

      她說:[我真的十分喜歡你的女兒, 可是我沒有女兒, 卻只有一個好賭的十八歲兒子.]

     倔強的母親卻沉默起來, 似乎沒打算答應.

     矮小的我站在倆個大人中間, 看看母親, 望望老師, 覺得兩個大人之間有點怪怪的.

      我站在媽媽這一端, 弄不懂陳老師這突如其來的提議, 不理解陳老師原來一直喜歡我. 因為平日我沒有感受到陳老師對我有特別的看待.

     我其實也好喜歡陳一純老師, 她從不罵孩子, 常常微笑, 每天看見我們都好像十分歡喜, 她教聖經課特別動聽, 我每次測驗與考試都拿一百分. 讓我對耶穌所行的每個神跡與比喻此後都不忘.
  
    陳老師每個小息總留在課室裡批改我們的作業, 孩子們常常圍攏在她的寫字桌底下, 爭相好奇地撫摸那滑滑的透明魚骨絲襪, 她都只是專注地改簿, 容讓我們體現孩子好奇的天性.

     升上小二後, 不見了陳一純老師, 卻遇到許多時常體罰,羞辱孩子的兇老師.

    我變得沉默了, 本來不大合群的個性更形明顯了, 除了閱讀與自說自話編故事外, 沒有甚麼玩意可以吸引我, 我只是常常站在一旁觀看其他孩子玩耍. 並且常常想起陳老師. 那教我感到很孤單.

    數十年過去了, 我至今仍記得陳老師握著媽媽手肘, 情辭懇切那一幕.
長大後, 我希望自己將來也能成為好老師. 起碼, 我覺得可以做一位讓一個生存條件不佳的孩子感受被愛的老師, 是何其重要的一件事. 而陳老師, 是我進大學前唯一讓我有此感受的人.

    不久之前, 我跟媽媽提起陳一純老師, 很想查探她還在世否. 媽媽告訴我, 原來那次之後, 陳老師另有再約晤她, 懇求收我作乾女兒. 可媽媽再三拒絕了她.

    也許陳老師永遠不知道, 她曾經所疼愛的孩子日後的眾多遭遇, 而這孩子就是因為她曾流露過的愛與及信仰的啟蒙, 日後能從那些遭遇中走到今天. 當日她在最小的一個身上所做的, 後來亦成全了兩間重障孩子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