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2015

大埔庶民風景之二: 懷念[和暢]與昨天的大埔墟四里

     蟄居大埔多年,習慣了這裏的市聲人色,亦常光顧街坊小店,但每每想起已然消失的「和暢」,不免心下悵然。

    大約兩三年前的某個黃昏, 與家人打算前往大明里的[和暢]晚飯, 抵埗時才驚訝才不見兩三週的它,原來已變臉, 成為上週我曾到過的[裕華國貨]; 當時我還不知不覺, 以為是[和暢]旁邊開的新店.

     六十年代才平整成淺灘土地的大埔墟大明里, 大光里, 大榮里,廣福里組成的[大埔四里],是大埔南的中心點, 位於汽車不能駛進的墟市中一系列如圍城的舊式唐樓中間, 建有一個從早到晚都散坐著老人,小孩,外傭的廣場小公園; 環繞在公園的四周, 多年來都是一些形形式式的個體小商戶, 從吃喝以至民生日用都齊備.

     自千禧年初因工作遷住大埔, 我便開始與大明里與廣福里遍設林林種種個體小商戶打交道, 樓上閣樓多的是小型理髮店, 美容店與改衣店, 也有賣舊書的; 昔日中秋與除夕佳節都特許假日小販擺地攤,販賣來自各不知名角落, 常教人[驚艷]的十元八塊廉價小玩意, 頗受坊眾歡迎. 那些節期, 我也常蹲在地攤, 興緻勃勃地搜索那些獨一無二的便宜小擺設玩意.
    
[和暢]就是在這一系列的人間風景中站穩了腳; [和暢]以份量十足,粥底綿密見稱; 曾吸引傳媒來報導; 她的客家菜也很道地, 每天均有合時老火湯恭迎, 價錢大眾, 店子雖只設十來桌, 坐滿都不過是三十多人, 但厚厚的菜譜卻是琳瑯滿目的菜式; 店內各壁高懸饒有古意的警世字畫, 左右兩對角的高處有兩部雪花牌膽機電視俯視, 可總是識趣地低聲吟哦, 不會滋擾滿座的家庭食客談天說地.

     華衣美服, 紋身穢語, 高談闊論的食客都鮮見於[和暢], 到[和暢]的大多是日常便服的家庭食客, 兩個小菜, 一盤老火湯, 一碟[和暢]馳名的小食, 吃飽一家, 都是百餘元而已. 那位患了嚴重脊彎的中年女收銀員, 也絕不會因顧客有否放下貼士而給你白眼.

     平生大都素食, 對[吃]亦不大注重, 且不喜嘈雜環境, 沒幾間食肆讓我感到有所選擇, 並且可以坐得適意自然, [和暢]卻是出奇的有這樣一股親切韻味的家庭小菜館, 與店外的零散地坐著老少的小公園互相輝映, 倒成一幅和諧的社區圖畫.

     [和暢]客常滿卻不嘈吵, 菜式雖多卻不濫製, 裝潢雖略舊亦不頹; 只是實實在在, 貨真價實而沒有賺盡, 服務員來來去去都是那數位,卻都不卑不亢, 就是教人舒服.

     [和暢]忽地消失, 教人若有所失, 才不過數週之間, 原來環繞小公園四周的大埔墟四里的數間商店都好像是悄悄地整了容的女子, 注射了botox, 拉了一點點面皮, 但熟悉她的面孔的人, 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不自然. 店鋪都悄悄地換成了集團式的連鎖店, 斜對面一家[海皇]粥店, 另一邊的[北京同仁堂], 前邊一家[憶世通]和數家以英文字母為名的連鎖數碼電話店.

     [和暢]消失於大明里, 連愛吃素的我也回味的酥炸小雲吞與鹹魚肉餅煲仔飯, 不做飯的日子, 又不喜吃快餐的滿意選擇都失落了.

    
    隨著多間連鎖店的進駐, 對面賣蛇羹的老店, 旁邊的家庭式洗衣店, 外傭和基層主婦常在搜索的出口成衣店, 街角小檔推銷各式各樣奇怪設計家品的喊叫聲, 成為剩下來勉力支撐著大明里社區文化的寶貴資產.

     佈滿舊唐樓的大明里與廣福里, 因著後面如巨獸般矗立,設計形如赤鱲角機場的新街市的落成而興旺, 但其親切平民的鄰舍街道文化卻也因著它的興旺而開始衰落, 厭惡大型商場與連鎖店的我們, 就這樣目睹這一點一滴的充滿個體特色的社區原始風貌褪色.

     [和暢]的消失是大明里舊區文化沒落的重要特徵, 代表經年建立的地區特色終於都淪陷了.   當店租暴升, 成本上漲, 財團主導了社會經濟, 普羅庶民的生存空間一寸一寸地給擠壓, 個體已再難以呼吸.

     此刻忽然想起台灣的街道與小店, [老土], 在許多人看來代表著缺乏品味, 落伍, 廉價, 而看不到[老土]代表著某種社群的生活面貌和他們所能擁有, 適合其趣味及實用的生活設計, [老土]源自生活與平民,  日換星移下沉積的生活氣息. 當 [老土]沒有了, 我們赫然發現社區變得單一, 民生口味單一, 所見所受單一, 我們的生活, 給控制於發展商與財團手裡, 也變得單一與窒息; 掙扎經營的小商戶最後只好退場. [老土]:原來是如此矜貴, 教人懷念, 卻永不復返.

2012年秋寫
2015年秋修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