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1.2015

左右

       墟市新開了一家裕華國貨公司地鋪, 貨色多樣, 健康食品琳瑯滿目,細看大多是台灣某大健康食物品牌, 以為此店是家居樓下[華潤堂]的姊妹店, 售貨員連聲澄清:[我們不是內地公司,華潤堂才是, 我們雖賣國貨,但不是共產黨, 我們的老闆是華僑.].

      我好納罕:[那麼我們小時候買圓頭學生皮鞋,黑膠圓角書包的中國國貨公司,大華國貨公司不又是國內在港開設的公司麼?]; 尚有內地口音的售貨小姐亦答不上嘴.

      國貨公司是家中的集體回憶, 小時候的校服是[大地牌]的確涼白色恤衫, 褲頭側面開拉鍊的藍斜褲,深寶藍麻包絨校褸, 黑膠皮書包, 白飯魚布鞋,圓頭黑皮鞋配白短襪, 還有母親常買來作早餐的香甜濃郁的[樂口福],偶爾才買的零食:透明塑料樽裝的鹹金棗以及奶味濃烈的上海大白兔糖. 打風天才用來佐膳的長城牌午餐肉或鹹牛肉, 洗澡用的檀香皂,[美加淨]牙膏, 冬天防爆拆的闔家共用的蝴蝶牌檸檬霜,色,香味仍深刻留在感官回憶裡.

      國貨公司是我家在窮日子中讓我們感到有尊嚴的購物地方, 因為那兒有冷氣, 有櫥窗, 售貨員穿上制服, 最重要的是, 我們指指點點, 由售貨員慎重地取出來的那些放在玻璃櫃裡的東西, 都是我們草根家庭買得起的, 而且質素不賴, 在沒有流行名牌的日子, 貨品的款式也看得順眼. 我們的字典, 尚未有一個[土]字.  因此, 白恤衫配深藍褲或裙是我長大後有一段日子的心愛配搭. 我對藍白衣服及抽紗工藝的情意結, 可能都是給國貨公司培養出來的.


    有好長的一段日子, 家中看的還是香港商報, 我在小六時第一篇投稿獲刊登的是新晚報. 內容描述目睹乞丐討吃, 社會不公; 大抵[思想正確.]; 記得還獲酬兩塊港元, 但因報社太遠, 沒法拿.

      爸爸那時在中環工作, 常回家告訴我們在德輔道中看到左派在示威, 看得出爸爸在英資機構當小職員受氣後, 目睹左派示威那份吐氣揚眉之慨. 我的小學年代天天乘電車途經中環的中國銀行總是紅旗飄飄, 豪氣干雲霄的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東方紅]; 我已逝去的曾當貨車司機的好姨丈, 那時是摩托工會會員, 週六日我多在他家中渡假, 一天到晚都聽到他用唱機以細黑膠碟播放革命歌曲:白毛女, 紅色娘子軍, 國際歌, 紅燈記,智取威虎山 .... 邊引吭高歌, 不過他讀的快報, 頭版左上角總有有一方框嚴以敬的政治漫畫, 常常罵[老毛]; 而我那位已逝去多年, 當時七十多歲, 性格強悍,邊抽煙邊嗆喉的老外婆也常將紅膠套的毛語錄愛不釋手地[研習], 她是否左派, 至今對我仍是懸案.

      讀了香港商報[打倒英美帝兼老蔣]多年後,上了中學, 有一天, 爸爸回來, 如常拋下一份我們每每一擁而上爭閱的報紙, 卻是我們絕對陌生的[工商晚報], 上面罵的正是[老毛], 自此, [香港商報]在我家絕跡, [工商晚報]取而代之. 我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能習慣.

     剛上中學, 乘電車放學經中環花園道口, 看到舉著抗議日佔釣魚台橫額的遊行隊伍, 我開始每天用僅有的零用錢買明報, 每月加買我其實看不明白的明報月刊. 開始從胡菊人, 司馬長風, 陳若曦等作家去瞭解從[香港商報]與[快報]當中都沒有那種說法的中國.

     至於爸爸為甚麼一天之間, 改買右派的工商晚報, 而姨丈愛唱革命樣板曲卻同時讀罵毛的[快報], 與住在梯底間板房的外婆看毛語錄一樣, 都是懸案. 而我, 在他們的左右搖擺中走過, 今天讀報, 已不再是[明報], 也不再只是本地傳媒反芻的消息了.

     國貨公司, 是過去親切的回憶, 是樸實無華, 誠實可靠的象徵. 現在, 國貨公賣的不單是國貨, 國貨之中不少更是我們買不起的名貴藥材,奢侈品或工藝, 國貨公司職員今天不承認是共產黨, 倒是默認當中早已增添一份曖昧了.


    

寫於2012年9月
 

10.29.2015

粗衣麻布氣亦華


  現代人作息匆匆, 來也匆匆, 去也匆匆, 吃也匆匆,  睡也匆匆, 與人溝通更匆匆.

    
生活節奏如同湍流, 我們的思想, 我們的作為, 我們的人際關係, 來不及思考, 來不及沈澱, 便如水給沖刷逝去, 不留痕跡, 只留下一個淺薄的生命.

    一切只為[]: 讀免費報紙短小方塊, 急速吞嚥訊息; 瞪著電腦屏幕吃飯, 手口眼腦並用, 以為是高效能工作;  沒有手機的日子更是難過, 人人低頭, 常常在線, 秒回whats app,  [不能等候, 狼嚥資訊]--快要成為現代人的集體症候群.

     還有, 欲望達致也要快: 喜歡的東西馬上要買, 不喜的東西馬上要扔, 愛吃的馬上要到口, 不喜歡的人馬上要蒸發, 傷人的說話急發如箭.

     因著要[], 我們不知不覺亦以[價格]作為最快判別自己與別人的標準.  我們每人身上都隱隱然掛上了價目牌, 人生的榮辱與消費力掛鉤: 住樓要豪, 職位要高, 能進不能退, 信用卡要金, 衣飾穿戴要展示個人品味與消費力, 以金錢權位定位自己及別人的社會價值. 但是, 我們忘記了金錢只能買氣派, 卻不可得氣質.

    人與人的關係, 有時也定義於對方餽贈禮物的價格,  收到禮物與賀卡, 不少人會先拆看禮物, 以價格衡量對方與自己的關係, 從而釐訂親疏.  曾聽過有人在聖誕節時對收到少數民族的公平貿易產品禮物包而非華麗貴物大失所望,亦聽過有長輩因嫌小輩於其生日只送物不送金而不快。看不到心意的人際關係, 淪為淺薄無情的交易.

   
我們的世界, 若只剩下[價格]主宰了人際與倫理.  [價值]便蕩然無存, 我們對別人的認知變得膚淺. 社會 [物化], 消費與GDP成為支撐社會發展的單薄支柱. 我們的社區因而變得面目模糊枯橾, 我們的生命如同根部長了真菌的大樹, 榮美, 但隨時會倒塌. 也像只顧鍛練肌肉的肢體, 強碩, 裡面卻欠了靈魂.   

    盧雲神父在離世前不久接受訪問中曾提及馬戲班中的空中飛人與捕手的比喻, 沒有天主這偉大的[捕手]及時緊抓我們不放, 我們這些只顧在世務的虛空中幌來盪去的飛人,準會從高空懸索上墮下, 摔至粉身碎骨, , 原來早已洞悉悖逆的我們行經一生備受試探的險情. 我們若能常常遙望五光十色的城市[巴別塔]之上, 或環視上主所創奇的天象, 或走進深山與自然共處, 或走進卑微基層的社群, 便能與[捕手]合作無間, 行經如高空懸索的人生曠野, 知所蒙召而胸懷遠象前行, 途經誘惑的迷宮卻又可抵禦那[價格]的誘惑, 以及從生活中,職場中的[快速][壓力]間研判生命的價值與優次, 知所行止

    生命倏忽, 顏容可老, 身體可朽, 生活可困頓, 但禍福兩可, 寵辱不驚,貧賤不移. 尋找篤實安定的生命, 只需緊握聖言的羅盤, 那管粗衣麻布, 蝸居斗室, 清茶淡飯, 時常俯照天主予我們與生俱來的身份與價值, 因為那裡早已倒照了滿天絢爛的雲彩. 只要卑微低首, 便常得見.   

 
   

10.27.2015

半畝方塘一鑑開


      這一天, 從近午至黃昏都安坐在水邊的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榕樹下, 閒看潮漲潮退, 隨著太陽軌跡, 雲影轉移, 山色幻變. 水影妙曼.   
 
        排列有緻的紅樹林乍隱還現, 多樣的生靈隨淺灘與河海匯合的潮水漲退交替出現: 蹦跳的彈塗魚, 揮著大紅鉗耀武揚威的招潮蟹. 在紅樹林間踽踽獨步的白鷺, 各自優悠, 和諧共存. 滿目豐富, 卻又恬靜出塵.

        黃昏時, 成群低飛的白鷺在水面迥旋低飛,  水面各處漸現魚兒浮游呼吸的連漪,  附近時有啄食小虫,黑白相間的小橘徘徊, 悠然自得, 感謝牠視我如大自然的一部份.
 
         夕陽西沉, 坐於水邊大半天, 亳無移動的意欲, 人景相融,  竟也不飢不渴. 全然浸入漸濃的暮色.

 

 

炎炎夏日,滿街都是背心短褲, 但細看, 男的通常褲短及膝而已, 而不少女性卻褲短及臀. 年齡從十八或二十二以至十八加二十二均有, 短褲, 已非為抗暑, 而是因有所[傲]而[露].

   中學時期讀女校, 有體育課的日子,才在臨近上課時間換上相比於現在要保守得多的深藍斜布短褲, 上課前, 女孩若三五成群聚於操場面向街道, 校務處的老書記總走過來, 面露不悅之色, 訓示我等勿站於與街道一閘之隔的校園邊陲, 少女露腿,不論燕瘦環肥, 有意無意, 在那時代都一律被視為有失體統.

    早年, 與女同學們內地背包行, 其一愛受注意, 經常穿著超短褲, 與之同行,  經常惹來滿街目光, 看得我都感尶尬,那時候, 短褲是夏天在家裡才會穿的衣服.

    時代變遷, 短褲不短, 不受歡迎, 三個骨或四個骨的, 是阿媽去街市才穿的實用服. 被視老土, 不受注目, 少女不會穿. 只是現在到處只見蒼白欠血色的腿, 卻很少有機會看到因游泳或日光浴而晒成古銅色的腿了. 現在的少女多不運動. 誇耀的只是象徵嬌貴而缺乏勞動痕跡的腿.

    想起中學的長衫, 長度過膝, 需要接受訓導主任突撃量度離地距離十一吋的標準. 矜持不露, 是那時的美德.

     十四歲那年, 一次, 因反駁母親, 母親隨手拾起一根塑料水喉, 狠狠地朝我的左邊小腿抽了兩記, 留下兩度長長的深紅葉形血痕, 翌晨上學, 惟有將書包帶向下調校, 好讓下墜的書包可以略為掩蓋長衫下擺露出的血痕, 該死的血痕歷時近一星期才漸漸消退. 自此, 母親奇怪地不再使用[工具]抽打, 改為更便利與教人難忘的刮耳光. 好處是巴掌痕跡過晚即消. 毋須驚懼同儕竊笑.

    露, 是要付出代價, 青春少艾刻意經營, 露的是形體穿戴, 中年的時候露的是知識,頭銜,地位; 人生走到倦時, 卻好像疲乏的旅人, 隨處找個地方栽下歇息便好, 做回自己.

     長大漸老真好, 甚麼都沒所謂了, 好的, 毋須刻意地露, 不好的, 也不需要躲藏, 心裡縱有血痕, 也早已結痂成疤. 成為歷史標記. 露, 是釋懷地以心靈的素顏示人, 只要不駭人, 露也無妨; 不露亦非掩飾, 只因人皆有疤, 不提也吧.



寫於2012年9月


    10.26.2015

    天涯何處覓同類

         多年來反覆玩味十六型人格的中外問卷, 因為裡面的描述彷如知音, 無論是非題或可供調校的評分題, 抑或經細意釐清才調校的自評, 結果都是一致.

        在塵世生活毋需太多便能自足, 但與塵世格格不入, 時而現身, 時而隱蔽,時而互動, 時而被動, 與生俱來, 自幼有之, 例如:輕搧著小花手帕自創故事角色對話, 圈著拳頭從中瞇眼看燈光照射線條, 沉醉其中. 終日翻揭圖書, 不思與其他孩子遊戲. 皆因裡面有一個更浩瀚的世界能滿足我的好奇.

         稍長, 人際更見壓力, 皆因社交[太]多(此[太]視狀態而定), 人馬喧嚷易教我筋疲力竭, 飲宴歡樂片時已頭昏腦脹, 遊戲或活動中學習更教我迷失, 乘鐵路要挑靜音車卡. 陌生社交場合句留片刻便落荒而逃. 是故, 家中永不能高朋滿座, 靜觀湖水竟日卻滿懷喜樂, 反覆聆聽同一樂曲的不同版本可享分辨之樂, 專心閱讀寫字整天更精神奐發. 高度專注成為我人生的強項.

         當然, 在一個浸沉日久, 需要你放下性格行事處世的職業或職位上, 改善-- 是有可能的事, 也是必需之事, 但心靈上可供社交遊樂的空間已所餘無幾了. 因此, 每逢假日, 便是深居隱藏, 在毫無打擾的情況下, 重新支取能量的重要時刻.

          如此與畢生職志及能言的外表相違的反常表現, 屢遭誤解, 欲辯無從,久之, 間遇排斥, 也是一生要面對的現實. 眼見朋輩有異於己, 有時暗問:[我其實是誰?]

        神創造及容許各式各樣的人存活在由祂的話所命定的宇宙中, 定必各有所用, 各擅勝長, 彼此效力, 成就祂的國與義.

       因此, 十六型人格建議此[騎呢]個性首宜從事[特殊教育]!

       感謝主, 自我年少, 已走在當行之路上了, 不是神[推], 還有誰呢?

       故此, [I]人自有[I]人福. 雖然代價是被列為乖傲孤僻類別.

       其實, 是神的作為, 求之於性格測試解讀, 不過是世人試以無知之心擅作詮釋而已, 人豈能只以十六個[抽屜]來分類? 性情總因人際而互塑, 因人生經歷而起伏.  總之, 常人與怪人, 神都善用, 能順服之, 便獲重用, 盡用而已

       我想, 神在俯首向著這人類描畫的蜘蛛圖微笑...., 祂已給了我肯定的身份認同了.


     

     
     

     

     
     

    美地在咫尺(之一)

        還是仲夏, 走在鹿頸的村郊路上,翠巒環抱,蒼綠遍野,山水雖一色,層次卻多姿。

        天色畧暗,恰好遮歛了陽光的鋒芒,清風徐來,不揮滴汗,儼似初秋,邊走邊讚歎,感恩上主造美。

         前時在鄉郊路上遇到柱木杖散步的原居民老人, 攀談之下, 知悉為日佔時期曾任東讧縱隊游擊隊小鬼,此後常造訪夫婦二人,特意做了口述歷史及錄影,凑巧同姓,伯伯稱我作姪女。伯伯的生涯充滿傳奇,年已八十七, 稍後為文以作記錄,實踐歷史責任。

        拜此游擊隊前輩所賜,自此常在鹿頸周遭鄉间、海邊濕地徜徉,盡享四野原始人稀、恬静之樂。

        以前到過挪威森林冰川,洛磯山的湖泊與絕壁,黄石國家公園的原始森林與萬馬奔騰的瀑布,英國湖區與南部海岸,險奇、秀麗、浩瀚……,但來到鹿頸,山光水色,河涌濕地,林木森森,白鷺閒步,美地就在咫尺。

       日光之下,上主遍地創奇,無分遠近,祂照顧所有。

    10.25.2015

    奇幻恩手



     
             深秋至, 夜涼如水,  難免懷緬與星夜有關的舊事.

           二十年多前的冬天, 乘留學之便, 到挪威進行特教的田野考察, 在一個新月的晚上, 結伴到野外結冰的湖上卧觀星宿, 天際湛藍, 繁星璀燦, 上有深遽的穹蒼, 下枕無際的銀白, 四野寂靜, 自然奇工, 巧妙奧秘, 而渺小如我等, 心靈震攝, 彷與自然契通,同感一靈. .

         當時雖仍未信主, 但隱隱然已感覺穹蒼之上有主宰, 為星宿立規, 為天象定律, 然後時而以造物之巧筆, 於穹蒼揮灑繪作, 造就萬千奇異景象, 宣示上主的榮美.

         數年前在BBC 的Knowledge台, 看到多幕無法以任何的人類形容詞描述的北極光奇景.
     
          著名的英國女主持Joanna Lumley專程到挪威極地尋找北極光, 夜半四野俱寂, 等待良久, 灰黑的天際極處有異光驟現, 森綠如垂幔的極光層層遞進, 自遠而近, 節節推移, 然後, 漫天飛舞宛如彩帶飛旋, 穹蒼之上, 尚有一輪明月與閃爍繁星輝映, 雲間有綠, 藍, 紫, 灰, 橙如同調化悅目的色碟, 上帝以其魔幻之手, 在無垠的畫布上氣勢磅礡地灑下斑爛壯麗, 變幻莫測的色彩, 教人目瞪口呆.

         Joanna目睹一幕幕奇妙大工, 聲音戰慄, 仰首上空, 連聲向此輝煌景象感歎.並含淚稱謝說:[若此刻死去亦無憾.]

         如此極光幻彩, 除了是上主宣示其奧秘外, 別無其他解釋, 我雖與景色有屏幕之隔, 但也感動不已, 感恩之餘, 心中悠然興起結伴尋找極光之想.

         以下為該BBC片段, 可於[4:52]開始觀看北極光的片段.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Z8xd6xnZ9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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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24.2015

    美地在咫尺(之二)

        美,近在咫尺。隨時與我們邂逅.

        多樣的生靈在四野寂寂的大自然生態錬中才蒙保守,生活有序,繁衍眾多。神所創造的大自然,不費我們分毫,俯拾皆是。

        全球化下,恐襲隨著仇恨也四散,地上何處才最安全?何不捨遠圖近?

        當人人往外看世界, 我仍樂於本土郊遊,一瓶水、一份麵包,一個蘋果,伴著目不暇給的潮漲潮落,紅樹林砂灘的小生物忙碌築穴竟日,太陽平西,潮漲款乃之聲低呤,深藍天幕悠悠掀上,一彎新月正對我會心淺笑。

        心中只亮起四字:一無所缺。

    Father and Daughter(父與女 )

       
    時光荏苒, 但昨日不可追, 若不捨守望, 總有一天, 一切釋懷, 放下.

        時光沒有虛渡, 因著[愛], 雖有懸念, 最終夢圓.

        這是個可能屬於我們每個人的故事.

        十分鍾愛Michael Dudok de Wit 於2000年獲奧斯卡最佳動畫獎的[父與女].

         動畫描述小女孩與父訣別, 思念之情, 並沒因歲月而消逝, 伴隨女孩渡過生命四季, 直至返回天家, 重見闊別近一輩子的父親..

        Michael在荷蘭出生, 八十年代移居英國, 深受中國及日本繪畫藝術及禅的影響, 擅長以水墨或水彩表達光影及人物姿態, 以[留白]突顯天色, 天氣, 季節, 景象線條簡潔優美, 所創作人物毋須表情交代, 卻精妙地能讓觀眾深刻掌握角色情緒.

         Michael在動畫中選用的音樂都別具特色, 短短三,四至六七分鐘的動畫, 大都以極具戲劇色彩的古典音樂配襯, 與故事情節配合細膩. 節奏明快. 同一首主題音樂以多次變奏表述跌宕情節. 宛如呼吸般自然.

    動畫以同一個樹林與湖濱長堤為背景, 女孩在不同的年紀騎著單車, 時而結伴, 時而單獨,與不同年紀的騎車者擦身而過, 以手風琴與鋼琴主次輪替反覆變奏的The Danube Waves主題音樂, 或輕快, 或沉重, 或澎湃, 或哀傷, 歲月如歌, 已別的父親一直深藏於女孩內心某個角落, 早年的訣別已成懸念.

          Michael以黑色水墨為主調, 或濃或淡, 表達了情感意象; 單車輪轔轔滾動的聲音, 輾起地面石子時的顛簸, 車輪折射在地面的陰影線條, 或快或慢, 充份表達了小女孩的輕鬆或惆悵心情; 湖濱長堤上間歇的單車鈴聲, 樹枝搖幌的悉碎聲音, 不同季節的候鳥呼嘯, 交織成一個你我似曾相識的生命, 一個十分簡單的故事, 卻以極豐富的大自然意象與聲音含蓄地交錯描繪, 影像流麗.

         奇妙地, 動畫沒有展現人物表情, 卻又盡在不言中. 沒有斑爛的色彩, 卻豐富地表達了一份歲月情懷, 父女彼此懸念之情. 沒有言語, 卻又情深義重.
         女孩年老的一天, 靜靜地在喻意棺木的小艇裡躺下, 終與父重逢.

        想起自己的父親, 他雖然歿於五十三之齡, 他卻在我四歲的時候與我在感情上訣別了.

        那天黃昏, 我發著高燒, 父親回家後把我抱了去找醫生, 我伏在他長年都穿著的上班格子西裝服上, 濃冽的香煙味湧進我的鼻子裡, 那是代表父親的氣味, 我乖乖不動, 那繚繞不散的煙草味, 此後陪伴著我. 代表了父親曾給我的安全感, 並且那一刻給我獨佔的溫暖父愛.......

        父親離開了近四十年了, 他的煙草氣息, 將成為我在他日尋著他的印記.

        感謝Michael Dudock de Wit 的[父與女]安慰了我.





        

    10.19.2015

    玫瑰

         假日到網上散步, 遇到兒時常聽到的歌者周璇所唱的一首從來不會給選上點唱節目的歌曲. 不比她的[四季歌]、 [月圓花好]、 [永遠的微笑]的思鄉之情與纏綿情愛, [玫瑰]只是淡淡地況喻人生的一章。

         緩緩而略帶憂傷的調子, 出自當時只有二十二歲的金嗓子, 怯生生地、 幽幽地像玫瑰盛放過後,褪作深紅的花瓣, 在風中微微顫動, 吐出暗暗餘香。 周璇娓娓的低吟淺唱,溫柔婉約,彷彿隱隱預知前面等著她的命運。

         乍聽歌曲初段的旋律,,讓我聯想起愛爾蘭民謠The Last Rose of Summer, 周璇這一曲卻是上世紀四十年代初的中國版本。每聽到[姊妹都已凋零...],都讓我憶起在過去數年間兩位相繼遽然離世、優秀典雅的手帕交。 亦驀然驚覺,倏忽流逝的年華,失去幾許, 錯過幾許, 任性幾許, 怨恨幾許。走到今天, 髮漸花, 心漸寬,漸漸哀而不傷。人生, 原是在神的手裡, 至今才開始醒悟,無能與祂博奕, 安靜下來, 乖乖就範。 生命的功課, 要用上一生來學習, 而且不一定全學會。

          [玫瑰]的編曲與曲詞都是上乘之作,也許, 它不曾流行,也不曾耀眼, 就像它所況喻的深秋玫瑰, 孤零地於涼風中顫動,漸漸凋零, 但等到春來之際, 刺仍在, 花更殷紅。

        [玫瑰]寂寂無聞了七十年,今天,一個聽得此曲的女子, 卻彷如隔世。



    玫瑰 1942

    作曲:李厚襄
    作詞:洪菲

    窗前有一朵玫瑰, 寂寞地開在深秋, 姐妹們早已凋謝, 枝頭上獨自勾留。

    她容顏那樣憔悴, 她容顏那樣消瘦, 即使沒秋雨來襲, 生命能有多久。

    且等那南風吹送, 春天在地下顫動, 玫瑰呀你再開放, 忘卻了舊日苦痛。

    重見你長出尖刺, 重見你露出笑容, 即使有春雨來襲, 雨後更要殷紅。

    10.14.2015

      美國有女網客發起[不照鏡運動。],另亦有女網客附和; 因婚期臨近,為要留下美麗一刻而沉溺於照鏡, 深感淪喪 。

       根據維京百科: 鏡子的歷史始於公元六千多年前土耳其人以黑曜岩石觀其反映,至公元前二千九百多年埃及人以金屬銅製,古代中國亦至青銅時代才開始有青銅鏡子,而我們現用的以水銀、錫等金屬製成的玻璃鏡子,則是公元一千四百多年由羅馬人所研製。這漫長時代所製造的鏡子, 反照的影像都是灰濛濛的,但亦反映了人類與鏡子成了良伴,卻是自古至今已有。 

       為何人類會沉溺照鏡? 古希臘神話中的Narcissus愛上平靜的湖水中自己的倒影,至死方休;人類天性自我中心,攬鏡自照,顧盼自如,都是因為無法自證其自我實體。照鏡:[我]的存在是一種安慰。終其一生,鏡子如影隨形,伴著我們從青春少艾,步進雞皮鶴髮,不離不棄, 忠心如終身知己。

      公共洗手間內女性照鏡百態,亦多少反映所處年齡: 春春少艾,多在鏡前徘徊不去,站遠俯近,仔細端詳,若嫌不足,再掏出放大化妝鏡,一絲不苟整頓完畢,方依依離開鏡前; 反之,步入中暮年的女子,洗過手後。頭也不抬,瀟灑而去,大抵早知大局已定,或大勢已去,多看徒添傷感。

      想到這裡,不禁莞爾,少女時期,在家中浴室總戀戀不出,還不是在私隱空間下觀賞裡面那個稱不上漂亮,卻耐人尋味的一個[我]嗎? 有時也看見比自己稍長的鄰居姐姐,在家中痴望著全身鏡子,撫辮低唱,每照便是個多小時。

     
      鏡子會說謊話,白雪公主童話裡的皇后,要倚靠魔鏡來肯定自我;服裝店的鏡,故意斜放,好讓顧客試衣時形像看來修長。有些鏡子的設計配合燈光,好讓照鏡者誤為面色紅潤,光彩亮麗,增加消費意欲。狹小的房間如掛放了鏡子,空間也頓然虛擬地改觀;無論如何,只要希望求證自己於鏡子,鏡子便會像磁石一樣,把我們的[自我]攝住, 如同撒但般征服了我們。

       [不照鏡]運動的發起人說: [少了照鏡,因不再在外表花時間。自尊感反而增加。 ]

      很難想像沒有鏡子的日子,衣櫃不附鏡子,洗手間沒鏡,水面不反射倒影,我們盡都不自知顏容、體態,儀容、以及臉上情緒的時刻變化, 那個虛擬的[我]消失後,我們是否可以過得輕省一點?

     

       唐襌宗五袓弘忍著弟子各述一偈,神秀大師書一偈:[身是菩提樹,心是明鏡台, 時常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 另一弟子慧能卻另有所悟, 再書一偈:[身非菩提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慧能因此獲弘忍密付衣鉢.

      如此看來,鏡乃始自人類為自戀而製,又是否[無辜]地內置了原罪? 而撒但卻躲在鏡後竊笑?

      我非[我]的根源,而是來自上主的創造。其實鏡中虛像故無可戀,世間實相亦非永恆,鏡子內外,都非我們該致力的塵世之物,鏡子本應無罪,而是給沉溺於自我的人們一個反照而已.



    寫於2012年8月


    10.07.2015

    大埔庶民風景之一: 最後的鄉村婆婆

            清晨的大埔墟,上班族與學生群正睡眼惺忪朝著火車站趕忙進發, 可是, 他們往往與這社區一幅具標誌性的風景擦身而過。

            天空泛白,街道開始躁動之際,大埔鄉事會街的一隅已有好些公公婆婆從各方村落出來擺陣,販賣自家當天的農穫, 他們的出現, 為城市化後的大埔構成了一幅獨特的風貌, 喚醒了我們, 在高樓環伺下的社區, 農村原是昔日大埔的主要風景.

          
    遠在九廣鐵路的柴油火車穿越阡陌農田,從九龍半島南端的尖沙咀北上,沿路鳴笛的時代,大埔是昔日新界的中心點, 整個新界的三大墟市, 其一便是在大埔. 而這些從上世紀初見活至今天的操客家話的鄉村公公婆婆, 已是八十至九十多的高齡, 他們在新界城市化過程中, 在本來遼闊的阡陌上, 見證了農田隨著新界城市化而一寸一寸地往後退, 陪伴他們餘生的就是這些圍繞著他們的村居的最後種植地. 靠著天, 婆婆每日勤懇護育的時令農作, 這些沒有被收回發展的土地保存了個體農戶, 也保存了他們獨立自主的尊嚴, 這一小段街角, 讓他們與高速發展的大埔維持一點點聯繫, 他們在這社區的邊沿找到了屬於其身份的立足點.

           這些由鄉村耆老組成的小擺賣, 每天早上自七時多開始, 在儼如圍城的廣福里,大明里的唐樓方陣外圍,鄉事會街西端的近四十年歷史的社會服務中心外有兩列石階, 已成為鄉村婆婆們的社區參與位置. 他們互有默契, 彼此妥協擺賣位置, 後來出現的獨行耆老向隅, 只得蹲在對出的三合土花槽下更卑微地等待賞識他們的顧客.他們守規自律, 只佔用中心外的整整兩行石階, 從不佔用行人路, 中午撤退時也從不遺下垃圾.耆老以婆婆居多, 公公卻鳳毛麟角, 未悉是公公較壽短, 還是有說公公們不屑此等[過日神]的地攤式小買賣?

          
    這些鄉村婆婆的農穫種類不一, 有的只是三數易收成的木瓜節瓜粟米之類, 有的排列得琳瑯滿目,但人們最愛的還是隨著時令才出現的驚喜: 夏天有短毛矮壯的節瓜,附著濕泥的細薑,清香秀麗的薑花, 肥碩結實的黃檸檬, 青豆角. 燕瘦環肥, 大小不一, 每樣數量不多, 但都是天然成熟時才收成的作物, 不像超市現賣的[千人一面]的工業式種植產品; 進入仲夏, 豔紅的洛神花, 綠油油的柚子葉, 堆積如小山的時令蔬菜, 百花蛇舌草, 蘆薈, 以及惹來路人求問的各式不知名的有食用療效的異卉, 煎服或煮湯, 婆婆都儼如植物百科, 如數家珍, 雖不懂把脈, 但無一不能應對, 我們則信者得救.
     
           每次經此, 都愛逐一細看, 或蹲下與他們搭訕數句, 讓久經都市化的我們補習零分植物常識. 今早買來季未薑花兩束, 婆婆特意搭送白蘭一朵, 向我憨厚一笑,十分可愛. 不過, 這些婆婆各有性格, 但都精明, 跟這些婆婆購買, 常遇找贖偏差, 有些婆婆心算不靈, 有些則趁機強詞, 有時跟他們解釋不通, 為免麻煩, 三數元差距惟有由之, 旨在讓婆婆們賣得高興. 不少家庭主婦亦常特意光顧這些地攤, 常見婆婆面前蹲著成列的婦人, 虛心討教與問價. 跟鄉村婆婆購買農作物, 一問一答, 一買一賣, 一教一學, 都在建立傳承與人情, 這是超市及大規模攤販不能提供的情味.

           之後順步清晨樓上街市買羌, 慣常光顧的檔口, 檔主是個八十多歲,, 矮小的老婆婆, 不時叨著煙仔, 聲音沙沉, 不苟言笑, 起初以為她很兇, 傾談之下卻很親切.

          婆婆家在麻雀嶺, 攤檔主要出售從各村搜集回來的本地薑, 蘆薈, 油甘子, 蕃薯, 柚子葉, 青欖,青竹蔗, 茅根, 土伏苓, 牛蒡, 新鮮淮山, 鮮聞的有地老鼠, 牛大力, 還有據說是新鮮的花旗參等各類驟眼面目粗醜的農作物, 這種袪痰, 那種清熱, 地裡生的百物, 經婆婆導賞, 樣樣是寶, 不論形相, 都對我們的身體有這樣那樣的好處. 我等只懂搖筆竿的女流不禁臣服, 由於物種堆積多樣, 老婆婆會在從這堆外貌嶙峋的農作物後面伸出一支漁網, 與隔在這堆奇葩異卉的我們找換錢貨. 因其價格穩定,每事問的熟客不少,婆婆儼如百科全書.

          老婆婆很坦率, 對我這個有街市功能障礙的女子不厭其煩, 有問必答, 和顏悅色. 久之, 我每往街市, 必到婆婆的檔口, 看看有甚麼新奇植物[出土], 學而時習之, 惡補神農氏常識. 婆婆也囑我多來聊天.

           婆婆生養眾多, 一家信主, 談起往事, 無怨無恨, 婆婆時會乾咳幾聲, 曾勸她少些抽煙, 旁邊的幫工的大嬸即說:[算啦, 她都八十幾啦.], 婆婆則微笑不語.

           婆婆常送小東西酬謝熟客, 曾見好給印傭顧客額外一枝粟米, 我常收到薑, 紅蒜之類, 今早跟她買了剛從地裡給扒出來, 渾身是濕泥的細薑, 以及打算跟住在鹿頸的春伯夫婦賞月用的芋頭菱角, 付錢後, 她著我繞到她跟前, 然段塞給我一大把青壯新鮮油麥菜, 說要送我, 把錢塞還她, 都給拒絕.

           回到家中, 將芋頭菱角轉移到籃中待風乾至中秋才烚, 看著這些外貌嶙峋的土生產物, 還有這大把油麥菜, 青蔥與黑褐, 柔和與嶙峋,同出於地, 人不在其皮相, 而在相交. 鄉村婆婆的客家鄉音, 勝過了超市那些拉長及調高八度, 但空洞無情, 沒有眼神接觸如錄音的:[歡迎光臨.]

          靠天吃天, 按著時令出現的農作物, 屢屢提醒我們物換星移, 春夏秋冬, 自有其時, 屬於土地產出的一切, 亦是如此, 彷如老友, 定時定候, 週而復始與我們見面, 至於這些鶴髪皺皮的鄉村婆婆, 也活像他們從泥土裡收割的各種農作物, 雖卑微不起眼, 卻像給深埋在地下的寶, 是城市人的稀有老師, 謙卑地向我們傳承這些學校,書本與社會從不重視的來自泥土的民間知識. 隨著年月, 他們將一個一個走完人生, 這列地攤, 將是最後一個可以提醒我們, 住在已城市化的大埔社區, 鄉村婆婆是舊新界的最後見證, 藉著他們, 慣常到超市購物的我們才得以親炙這些直接來自泥土,原生土長,不經扭曲催生的農作物. 也因著他們,我們仍有機會學習尊重大地和各按其時自泥土生出的百物.

           在農業已沒落, 城市化急速的大埔, 墟市已消失, 可是, 如圍城般雄踞著風光如畫地段的豪宅外圍, 仍有那麼碩果僅存的零星農地, 在太陽下,這些堅毅刻苦的鄉村婆婆, 每天繼續耕耘香港這最後一片泥土, 直到最後湮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