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2020

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I can do all this through Him who gives me strength.)

         深宵,兒科病房中的危重病童獨立套間,昏黃的床頭燈光籠罩下,躺著氣喘如急風暴雨的垂危小女孩,床邊佇立著憂傷的父母,還有俯視著孩子的年青神父黑色身影......

這畫面像一幅暗沉調子的油畫,在死亡來臨的幽暗中,卻亮著帶來希望的柔和亮光,映照正在生命邊沿上掙扎的一張驚惶臉,高的神父俯首湊近小女孩,輕因喘氣得死去活來而顫抖的小手。

[圓圓。],神父俯首輕聲叫喚,即將墮下生命邊沿的女孩將給病抑騰得腫脹的圓臉微微轉向神父,眼神本被痛苦折騰得散渙,含淌著豆大淚珠的眼睛,驀地應聲放出亮光,這把聲音強烈地觸動了她從劇烈的喘氣聲中過神來,神父一直著女孩軟癱的手腕,繼續呼喚她的名字,圓圓本來只能看到光影的眼睛,凝定在神父的臉上,似乎認出這把柔和又特別的聲音,是她的拯救。

在病床旁一直咇咇作響的維生指標顯示屏,本來一直高企在160多下的心跳數字,正奇異地有節有序的降,小女孩如同風暴似的急喘,放緩下來,心跳回到90多了,雖然還不算是正常,但數天下來,無時無刻令人驚心動魄的急喘,在神父一個溫柔的呼喚,一個充滿精神力量的握手,竟戲劇性地平定下來,讓人想起耶穌叫止驚濤駭浪一樣。

漸漸放鬆的呼吸,讓小女孩開始有氣力聚焦仰望,可以凝視著正專注俯看著她的一張秀逸臉龐,本來凝眼角的淚珠,慢慢地淌了下來,像蒙受了安慰。

憂傷的父母和我這位代母,分立在孩子床前的兩側,目睹這奇妙的一幕,大家多天來因愛莫能助而高懸的心,得到了緩解

神父開始為圓圓不徐不疾,莊嚴卻又情切地誦念施洗的經文,並為她行灑水禮,慣常聽祈禱及詩歌的圓圓,目光一直沒從神父的臉上開,施洗時的輕微水點,灑在她給高燒燙得通紅的臉蛋上,圓圓迎向這點點清涼,滿臉期待,彷彿天主能讓她明白,這光景,對才十二歲的她何等重要,她的一生,就是為了能成為天主女兒的這一刻。

神父長長的黑衣身影,並沒因病房的昏暗而隱沒,雖有視障但圓圓很有意識地望著神父神父在她的額上傅油,金澄澄的油瓶子打開,一陣清新的松香瞬間在小病房裡散發,嗅覺仍保存得很好的圓圓,眼睛突綻光采,這香氣好像把她低沉衰微的小靈魂喚醒,神父一直在柔聲誦念經文,圓圓懂事地以專注與平靜下來的心呼應著,小時候患了腦癱而導致視障,四肢癱瘓與不能言語,但卻善用她的聽覺與心靈去感知這個世界。而神父,同樣毫無隔閡地打破了圓圓的障礙,感應這特殊孩子的心靈。

油後,神父微笑著向圓圓說,聽說你很喜歡聽Ave Maria(聖母頌),我來給你唱一首特別的版本。神父著圓圓的小手,用拉丁文唱唱著, 圓圓凝望著神父,在維生指示儀的輕微聲響中,在黃的床燈籠罩下的神父與圓圓的側影,我看到了天主就在中間。憂傷的父母止住了眼淚,焦慮的臉容放開了,我也如釋重負。

最後,神父對圓圓說:[你現在是天主的女兒,你叫Maria, 這是天主與你相認的名字。]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自上年我轉到天主教會後,有一次給圓圓聽舒伯特的Ave Maria, 不意平日慣聽輕快兒歌的圓圓,竟如獲天籟,屏息靜氣地專注望著聲源,神情莊嚴地聽畢全曲。我跟她唸聖母經,她軟軟的小手常會伸出來回應。如今神父給她聖名Maria,不正是天主的上好安排嗎?

寒意仍濃的深宵,我伴神父到醫院停車場一程,路上,我問神父可曾為沒有言語表達的重障小孩施洗及臨終傅油,神父微笑著說:[沒有。] ,我十分驚訝,一個從沒見過圓圓,也未有機會接觸過重障孩子的神父,在一個天主快將召回的被人遺忘的小生命身上,行了這麼神聖的一件事,讓平常人看來是白走一場的脆弱生命,得到最重要的返回天家印記,那地上特別勞苦方式,並沒有白白承受。

站在深宵的街頭,我看著並仍無倦態的神父鑽進黑色的車子,慢慢地駛進暗夜裡,我知道,數小時後,他又會在教堂主持清晨的彌撒。

五天後的早晨,圓圓終在我們的詩歌與祈禱陪伴下返回天家,我們一直在她的耳邊鼓勵,告訴她將何往,我們又快可重聚,不一會她安然離去,息了她在地上獨特的勞苦方式。

[世人工作攢錢,圓圓卻用其僅有的能力,以維持她的生命每天盡力呼吸奮鬥,相比其他人的生命,圓圓教許多普通人更值得我們欽佩。]

在圓圓的安息彌撒上神父扼要地說了一番話。

[生命不靠形體上的一切,而在乎有否堅毅勤奮與善用生命。地上並非永久的家鄉,無論任何形體,生命那怕短暫重要是充充份份的活出來,盡了一生的責任。]

[圓圓的生命雖看來辛苦,實與世人的勞苦無異,只是形式不一而已。她心靈誠實地生活,相比世人所爭逐的,圓圓的精神卻可永存。]

墳場的小教堂裡,圍坐在圓圓靈柩兩旁的父母及人們,都泛著淚光屏息靜氣地聆聽著這位與圓圓只有一面之緣卻能一語道破生命奧蹟的神父我望著圓圓的小棺木,心中一邊訝異: 為何神父能夠說出如此獨到的一番話,他沒有長篇大論,更沒慷慨陳詞,滿臉平靜,卻字字鏗鏘,安慰了尚存於世上的我們。

當穿著白色祭披的神父領著圓圓的棺木緩緩步出小教堂的時候,我跟在後面往火葬場的路上心中無比安然,我彷彿看見,他正把圓圓那多天來給插喉導致滿佈瘀痕的小手,一步一步的往前,交給前來相迎的天使。

           當刻,我向天主祈求:[ 願袮的旨意,在這位神父身上成就,他沒法經歷所有人的人生,但卻有蒙恩的職份藉此走進人們的生命,靠著祢加給他的力量,他便能明白那無法言語的人,觸摸那平常人不願意觸摸的癱瘓的手,並且義無反顧地無時無刻,都可以出現在病患艱困的人當中,讓人們知道一無所有的特殊小孩,天主自有眷顧天主是祢,藉著這些特別願意守潔獻身為祢所使用的人,在地上成就袮的國和義,阿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