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這本老揭不完的圖冊,每一頁都耐人尋味,都要我們再三掩卷思考,每一方寸,上天下地,無論有形無形,都生機處處;若我們來去匆匆,與之老死不相往來,又或只是點頭之交,便會錯過裡面無窮的豐富了。
前身是建於1950年政府實驗農場的西貢蕉坑,1986年由獅子會接收建為自然教育中心,是我以前跟服務對象到過多次之地,高速的城市化,讓人類漸漸失去適應戶外環境與天氣的能力,以前來蕉坑,大都在夏季,老少都會躲進有空調的展覽廳裡看標本或藏品去。蕉坑,在許多到過此地的人來說,可能以為只是那像四合院似的數個場館,一堆標本和展板,以及那由聾人主理的[聰鳴茶座]而已。
然而,真正的自然教育,不是在空調室內中舒適地進行,而是在展館外面的山坡、農地、水池、樹林等多樣化的生境中。那裡沒有標本,卻遍居了俯拾皆是的萬千生靈,隨著四季演替,日換星移,牠們都各以其獨特的神奇生存方式,各按其時作息,都有能力在這片鬱蔥的郊野共存共榮,繁衍有繼。
下雨天,許多人因此避行郊野,要算來到,也躲進戶內,錯過了另有一番熱閙豐富的雨中大自然;走過草地、丘陵、靜水、泥沼、農地,許多我們平日看來理所當然,不假思索的事物,卻都內有乾坤。觀察途中曾走過草地,正值有園藝工作者在打草,草長了便得修剪,是理所當然,但導師的一個簡單的問題;[剪草對這兒的生境會有何影響?],引發了一連串從來都沒想過的問題: 草叢中原本住了甚麼? 牠們會吃甚麼? 誰會需要牠們? 草給修短了,這草地的生境有何改變? 我開始想,養草只為美化眼目的人類,豈有想到它原來是無數生命的家園,剪與不剪,如何剪,卻是最顯淺的思考開端。
走過一大一小的人工水池,一般人可能徘徊賞蓮,可是,光是池邊的生境,已是一堂課了:池邊的植物樹木、泥濘、池水的深淺、沉澱的質素、池心的大小比例、池水流動與否、都影響這方寸中的生態平衡、整個生境,都如拼圖,每一方寸,雖各有洞天,但天地相通,放遠拉闊,原來承載了一條食物鍊,養活了一條倚賴其生存的生態鍊,從初級的消費者,到高級的消費者,小魚大龜,小小的大千世界,卻有其互相平衡的奇妙規律。人類不做甚麼,又或只提供生命繁衍的多樣生境,有時比多做甚麼,多添甚麼,更能造就我們的摯鄰。
站在全年可有兩造的水稻田邊,討論延伸至人類主要食糧的大量單一種植與生境的關係,忽然聯想,我們社會的日益窄化的經濟,工種選擇日少,以科技取代人手,富了營商者,窮了庶民,不正是人類的寫照嗎?只有連鎖店商場豪宅,沒有墟市小店民宅,不斷建牆,卻失去了戶外的天然;只有財團,沒有個體戶,豈不又是經濟生態上的趕絕嗎?
耿耿於懷的是近距觀察一隻蜘蛛築網期間,不慎在合上雨傘時碰毀了蛛網一角,小蟲兒在雨中苦心營巢多時,忽遇實為人禍的[天災],家園雖不至盡毀,卻足教我想,走進大自然,我們從來都不是主角,而是一切美麗光明物的家園;人,如此渺小,卻如此狂㜜,輕率的一個舉動,便破壞另一個生命的家園,而我們從來不會說一句;[對不起。]
雨聲淅瀝,生命不因下雨而停止活動,細心翻開其中一草一葉的底部,常有蟲兒結蛹,又或交配;一蛙一虫,繼續孜孜經營牠們的生計,看到一,便可追尋二、三,甚至更多。到處都有生物的線索,生態的奇異,生命的奧秘,大自然到處都充滿著教人舉一便要反三的耐人尋味。
生命無分貴賤,卻貴乎生活有所選擇,生物亦然。所有生命,同樣需要多樣化的生境以豐富地繁衍,其實硬將生物分之為所謂低級高級,有用無用,有益有害,可愛可惡,都是以人類為中心的定義而已。徜若我們不以人類凌駕於萬物,不擠壓其他生命的生存空間,每個生命便能找到他們生存的位置,各適各式,各就各位,並能在其生存的位置上安穩永續,各自美麗,一起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