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同屋共住的姑丈當年從聯發街四號的騎樓向外拍,當年灣仔的住家風景,充滿原始的草根氣息。)
生命的前進靠賴回憶與想像,而回憶,帶來沉澱與重量,使生命不至輕浮;世上若有一個地方,仍可讓我對生命作最原始的咀嚼與細味,並且能安慰我的精神家園,毫無疑問,便是舊時的灣仔。
十年前開始,我一點一滴地將自小已在腦海中反覆重溫的灣仔生活片段記述下來,寫到今天,仍然零碎,但回憶的拼圖已一塊大、一塊小的在散序中經反覆琢磨,輪廓漸現,清晰如同攝像,漸漸地,記憶的脈絡線條給完整填補,連帶著那份初始的童心,再度復甦起來。
許多人眼中的舊灣仔髒舊擠吵,對於一個三、四歲小女孩來說,由始至終,都是創天造地時的伊甸園。因為在那小小方圓只是十數條街道裡,足已教一個孩子對未來生起無窮的想像。
灣仔聯發街四號三樓: 我的人生,便是由此出發,在那些髒暗擠吵、舊樓櫛比鳞次的街道中,住著無數默默生活的勞苦庶民, 包括我家那些在二次大戰前或後已離世, 但從未享受過香港繁榮成果的祖上兩代人; 在那社經、 政治遽變的年代,灣仔,便是他們掙扎求存, 艱苦困頓歲月的等號,亦是我等嬰兒潮出生的孩子幼承「克苦耐勞, 自食其力」庭訓的教養搖籃。
回憶中的灣仔,還有兩種聲音,如同呼吸般自然地配合著街道與家居的背景,外面是莊士敦道早晚不停的電車叮叮聲響,房子裡面的卻是每天都在迥旋的電台空中小說主題曲: 廣東小調「一帆風順」(註),遠在[獅子山下]成為本地勵志曲之前,「一帆風順」每天中午都安慰著那些曾在經歷戰爭與日治,未得竭息,仍得終日在街頭巷尾營役討生活,或稠居於昏暗舊樓裡,視貧困病弱為理所當然的草根黎民。
據母親說,我小時候每聽此電台節目的前奏小調,便會歡快地蹦蹦跳跳,以自己的方式跳舞,縱然諷刺地,我日後的人生殊不一帆風順,但小調的輕快旋律,融入了那舊灣仔景貌中的童年聲影,至今不忘,直至今刻,對我仍然是一份溫柔的安慰。
廣東小調: 一帆風順